救救地狱

全人类普遍的爱

【信条】身份不明的失序和早到的别离

BGM:坂本龙一-Bibo No Aozora


05

是火焰的蓝交换天空的红。

某个喧嚣的白夜,扣响了寂静的黑昼,人潮从柏油马路被收束进低矮逼仄的门户,高昂头颅的飞鸟在倒退中敛起一池的沉默,时针从十二点走到十点,书页从末尾翻回到扉页。

这时,有人死亡,也有人踽踽独行十余载,寻觅一桩复刻的死亡。

 

02

“你不准备向我解释吗?”尼尔拉开办公桌前椅子坐下的时候将近十二点,他戴着口罩,靠得足够近后才扯落,露出下巴上一圈浅色的胡茬和一块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血,摊手的动作淋漓着这和英国男人骨头里的教养,语气却带着十足不善的咬牙切齿,“来这里第一天就被一拳砸晕,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们组织的特殊迎新仪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麻雀正在树梢上鼎沸地吵闹,阳光瞥见窗帘的罅隙,在云层的遮蔽还未抵达之前,前仆后继地见缝插针,稳稳驻足在金发男人间杂着忧郁的精致面庞上。尼尔抬起手挡了一下,肤色黝黑的男人坐在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阳光洒下一把碎金,均匀剥落在桌上的金汤力和健怡可乐里。

“来这里第一天就能‘碰巧’闯进防守最严密的里区,我不知道是该先感叹你旺盛的好奇心,还是先夸奖你高超的撬锁技巧。”

尼尔端起那杯只能是为自己准备的酒咽下一口,遍体通畅的正确使他短暂地闭上双眼。实际上眼前这位陌生上司从未询问过他的私事,却总能将选择契合在他的习惯和喜好上,这让这位年纪轻轻就攻读下物理学硕士学位,又无师自通学会了撬锁的天才年轻人,不得不重新将初见时那种荒唐的一见如故感从回忆里挖凿出来,拆解、剖析、再重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他过去二十年算不上长却也不短的生命里,绝对,没有见过这位致力于研究刁钻时间问题的组织头目,一面之缘都没有。

自从这个男人以宿命般不可抗拒的姿态介入他的生活,将一头雾水的他招募进莫名其妙的组织“信条”,生活就开始朝着一个始料未及的方向横冲直撞,可以说是,完全相悖。尼尔低头看着桌面上几本艰涩的专业书籍想,其实实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又好像一切都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歹是你们的正式成员,我至少有义务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尼尔说,“那两座巨大的闸门,还有那个小学生立体眼镜一样的双色房间,他们看起来可不像是‘我们’能造出来的东西。”他直视着对方晦暗不明的眼睛,“不要给我摸棱两可的答案,别再讲什么见鬼的‘终有一天会知道的现实’,你或许该去学哲学而不是物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俩确实是同一种东西。”

见尼尔挑着半边眉毛摆着一张对这个议题转移并不感兴趣的脸,他索性撑着桌子直起身来,“小子,听着。”

尼尔肉眼可见的对这个称呼有话要说,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曾经有一个核心成员在计划启动前擅自进入了那扇门,发现的时候闸门刚开始旋转,他及时从夹缝里逃了出来。”他呼吸凝固了两秒才继续说,“成功的营救让我们大喜过望,训斥过后就将他关进了禁闭室,但就在同一个地方,48小时后他消失了。”

尼尔一怔,将那个现实从唇齿间咀嚼过去,又反转过来消化了一遍,似乎没能理解这些单词组织在一起的含义。

“准确来说是从我们的时间线上消失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模拟两条坐在凳子上的腿,他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直立起来,一步一步在桌面上倒退,“就像这样,走出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

尼尔还在消化新上司给出的颠覆性设定,一只胶质手套已经被递至他面前,常年混迹实验室的年轻人对防辐射和冲击的防具异常敏锐,刚条件反射将右手装进去,就见另一只手套的主人不知何时捻起一枚弹壳平放在手心,神情和语气不再带任何玩笑成分,对他说:“做出丢弃他的动作。”

尼尔本能地升起狐疑,又受到某种游离在空气中的藤蔓蛊惑,一时间竟诡异地顺从,他缓缓将张开的手指悬浮在那枚子弹正上方,看起来和正常子弹别无二致的铜质外壳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隐隐焕发出叵测的神秘质感,尼尔猛然收拢拳头,那发子弹就在那瞬间被某种妖异的引力吸附起来,不偏不倚跳进了他的掌心,他赶紧翻手将它攥紧,惟恐它像水一样融化掉逃跑掉,下一秒,黄铜弹壳撞击桌面的钝响在办公室里回荡。

尼尔摊开手掌又握紧,借由重复这个简单的动作,把好奇心和亢奋感克制在最低限度的冷静里,“你们逆转了指令的方向,不,你们改变了时间的逻辑?这违背绝对正确的常识,我们的维度里时间是个单向轴。”

他浅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对未知和紊乱的强烈探究欲,“比起我说你应该学哲学,真正的哲学应该是这玩意儿将带给世界的影响,所有定律都有了被解释和推翻的可能,我们都会不确定脚踩的究竟是那个既定的世界,是某块时间的碎片,还是造物者手下的游戏,我是说,这让人兴奋,老大。”

“天才,你一直都这么多话还是只有今天?”他选了一个调侃意味极重的称呼,满意地看到金发年轻人略显恼怒地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抓了一把,学物理的人多少都有点猫特质的不折不挠以及对未知、混乱秩序的强烈好奇,但这些情绪很快得到了克制。

对坐的男人注视这一切变化,缓缓开口道:“不用担心,你会成为我们中最优秀的,我保证。”

抛开这是事实而且他已经听过很多次类似的夸奖,尼尔一边眉梢挑起,“为什么?这里可不乏比我经验更充足,学历更精彩,研究更富激情的人才。”

“确实如此。”他对组织的高配置高标准表示了肯定,“不过你要做的事和他们不一样,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

“那我会怎么样?”

眼见着对方始终坚硬冷静的脸色裂开一条缝隙,又在有更多情绪涌现之前冷却下来,尼尔叹了口气,说:“你认识我。”

一个肯定句。他笑了笑:“你现在也认识我。”

“你清楚我的意思。”尼尔又问:“我会死吗?”

“……是的,并且……”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欺骗尼尔,这个年轻人也不需要那些必将败露的隐瞒,于是他停顿调整了一下,以尽量不那么残酷的语气说:“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这样啊。”他看起来很平静,太过于平静以至于,说出这一切的男人开始犹豫要不要转开视线,就在这时尼尔抬起头,很无奈地笑了笑,“我并不是畏惧死亡。”他说:“但我无法接受毫无意义的死亡,这最好是一场牺牲意义壮大的大爆炸。”

“你是最不可或缺的一环。”他说,“你是为了合理的秩序和我们共同的使命而死,我们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得益于你的英勇。”

“这听起来危险又离奇,你怎么保证我会再一次接受它?”

他的头儿这次没说话,片刻后他松开了绞紧的十指,露出一个颇有几分无奈的表情,“我也曾想过寿终正寝。”

尼尔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后续,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展开细说的打算,他骨节在桌面轻叩两声,“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是否接受这个任务,明天这个时候给我答复。”

“拜托,你还没有告诉是什么样的任务。”

“非项目成员可接触不到任务详情。”

“好吧,总而言之,一场豪赌。”

尼尔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两枚古铜色的五美元硬币,他将其中一枚推到对面,“赌约可不能缺少筹码,同时向上抛出它们,落地如果花色相同,我会立即加入你们,相反,我则会从此从你们的视线中消失,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他笃定的,“相信我,我能做到。”

年纪稍大的男人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就把手中的硬币扣在桌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了尼尔手中的硬币,和桌上那枚并排放在一起。花色相反。他随便挑了一枚翻转过来,花色仍然相反。

“玩尽兴了吗?”他抬眼看向忍俊不禁的年轻人,说:“戴上你的口罩,我们去见一个人。”

 

01

当教授将尼尔引荐给这位据说是点名要他的雇主时,这位金发年轻人险些以为是自己摊上了什么麻烦,要知道,一个理论物理专业的研究生很少有机会被这样……他视线从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不疾不徐地驰过,补充上后半句:被这样身材矫健,气质与其说企业领导倒不如说是雇佣兵的家伙拜访。

他把自己的手脚装进昂贵的西装,裁剪精妙的线脚却束缚不住他蓄势待发的硬朗,尼尔恍惚觉得自己是站在了一匹黑豹面前,一匹鬓角虽有些灰白,毛发下仍然勃发着不容小觑力量的黑豹。

而现在他的直觉得到证实,这匹黑豹正坐在咫尺之遥的驾驶舱里,面对着再训练有素的特工也解决不了的世纪难题——堵车。

伦敦的交通糟糕起来简直无法无天,他的上司在沸反盈天的喇叭声里不耐地敲着方向盘,穿着一如既往的不修边幅,衬衣袖口撩至肘关节,从布料间探出一段结实紧绷的小臂。

“我们需要一组密钥。”他开始向他解释,“侵入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必须找值得信赖的行家做,除此之外,你需要破坏那里的监控系统,不能留下一点影像,任何痕迹都是留给未来敌人的线索。”

“但我们现在还堵在这该死的马路上。”

“好吧。”他索性脱开方向盘,探身到后座摸索了一阵,翻出一听可乐扔给他,“或许你想来点可乐?”

“你喜欢这样的饮料?我是说,富有冲击感,像一架俯冲入胃底的喷气式飞机。”尼尔扣开拉环,溅出的气泡炸成锈色的金。

“不过我其实最喜欢的还是苏打水。”

“哈,得了吧。”尼尔灌下一口汽水,“你并没有很喜欢苏打水,以为它像‘奄奄一息即将坠毁’的喷气式飞机,撞上建筑物甚至都不会爆炸的那种。”

“做这行得习惯骗人,即使你是个糟糕的骗子。”

“还没习惯?”

“正在尝试。”

尼尔耸肩表示了妥协,转而又问:“任务开始之后你会怎样?”

“最后一步启动后,我会处理掉所有不该存在的设备,这座基地将不复存在。”他冷静的宣布着,尼尔眉心却越皱越紧,他从这句话里分辨出了慨然赴死的意味,其状态类似于中国道家的顺其自然以及无为而治。

“如果是资金周转问题,我可以引荐几个商学院的朋友,能力不会比我难看。”他开了个不太有趣的玩笑,对方显然也并不喜欢这份不合时宜的冷幽默。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他近乎耐心地解释道,“无知是我们最大的武器。”

尼尔蹭了蹭鼻尖,似乎希望借由这个动作缓解尴尬的氛围,“行吧,总之我需要作为最后一个楔子回到过去,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你会在那里碰见我的,只能透露这么多了。”他语气中透着暧昧和回避,但尼尔能确定这其中不存在撒谎的不确定性,即使这是一句含糊其辞的真话。

不过说实话,能见到过去的他的感觉并不坏,过去的他对这件事的了解又到了什么程度?是稳操胜券或是一无所知?新鲜的亢奋感填充着尼尔的大脑,他们一前一后,平静地走下了轿车。

 

03

和一个人搭档这并不算难,在工作中昼夜相伴,将后背与性命交托给彼此,任何经历过训练的特工组合都能做到,尤其大家都明白,在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工作中,严谨才能活命,因为上一秒在你脚下载歌载舞的庭院也许下一秒就会被不知何处降下的炮弹击中,死亡随时和你摩肩擦踵。

他们已经习惯与死神贴面而过,他们为此训练,在危机中达成节奏与默契的提升,像一对参差不齐却又能完美的契合的榫卯。幸运的是每次都能成功脱身出来,尼尔将这份幸运归功于他的赌注,那枚幸运硬币。

他们总说尼尔是个幸运的老小子,每当这时尼尔总会摩挲着他没时间刮干净的胡茬,说你们也会这样的,这是真切发生在我们身边的,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而当某些无可避免、无法挽回的灾祸降临,结局已经成为既定的历史时,那么再多的努力也无济于事,你可以重来无数次,却没有逆转的可能。

准备好进入逆转闸门的前一刻,尼尔站在红色的玻璃厢房里跟外面的他对视,他不需要做任何物质上的准备,陪伴他一同回溯的只有一把手枪和一枚正反面花色相同的五美元硬币,孔洞处被他拴上了一根意义不明的红绳。

他在验证镜子前确认了里面有自己和队友倒退行走的身影,于是他收回视线,迈进了逆转门。当他转过身,闸门开始缓慢旋转时,尼尔发现他错开了自己的视线,在和身边的工作人员低声嘱咐些什么。在两条水泥柱间最后的夹缝闭合前,他看见他手指间夹着一粒银色胶囊。

那是一种在特种部队和特务群体待过的人都无比熟悉的药物,常藏在肩章或内领等牙齿能触及的地方,用于在遭受无法抵抗的逼供前,抢先为自己挥下死神的镰刀。

尼尔看着那粒药丸一闪而过,再然后世界一片漆黑,舱门旋转,再开启,他已经站在蓝色的房间里。而他正从和属下的交流中抬起头来,跟玻璃窗对面的自己对视,他们出演着一场扭曲的哑剧,沉浸在观测带来的把戏中。

他的身体在倒行,离他越来越远,他在颠倒的世界里又突然想起他曾经所说的,使命和任务是要自己去寻找的,他们藏在你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早在冥冥中已经转动命运的旋钮。你的使命就是去寻找,然后,全力以赴地完成。

他开始逆行,并不得不承认,独自怀揣着一个人最终的结局去找寻他的起点,确实是件容易让人感到泄劲和绝望的事情。

他攥紧那枚将带给他幸运的硬币,踩着从枯黄中抽绿的落叶,孤身走向乌克兰那座标志着宿命起点的基辅大剧院,以十余年的等待,蓄谋一场一厢情愿的久别重逢。


04

暗店街的开篇里说,我的过去一片朦胧。那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人对自己残酷的剖白,但对于他这样记忆不曾受到创伤,完好无损的人,朦胧的却不止过去,还有未来。

今日只是昨日的结果,昨日也是近日的延续,而明日只是过去的重演,没有什么是能抓在手心里就能被拘束流动的,没有什么是永远不会褪色的。

他不向前,不在时间闸门闭合的瞬间迎接尼尔的注视,不是因为怯懦和尊严,更不是怕。既然秉持着共同的信条,承接着同一片天空,他就不担心跌落悬崖,不在意大浪淘沙,不害怕午夜梦醒。

只是人生终有别,他不过不想梦醒之后再次失散,面对那失之天涯的毫厘。

 




——

艾弗斯说过,见过算法的人都活不下去。


配乐是电影《通天塔》的段落衔接插曲,上帝为阻止人们修建通天的巴别塔而创造不同的语言,《通天塔》讲的是失效的语言、沟通的游离以及随之而来的心灵的间隔和幻灭,歌曲里小提琴和钢琴的演奏也确实是各玩各的,不和谐到可以说是拉锯却保有欣赏的美感,一定程度上,基调和内核足够适配《信条》的背景,之所以补档是看完《新蝙蝠侠》再次被帕丁森统治了审美,心绪难平,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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